退出主持界的這兩年多,張紹剛經歷了什么
文章來源:星干線編輯部 2016-03-03 22:01:00
他幾乎是踩著8點的鈴聲進了教室,一件藍色運動開衫,一條大紅色長褲,一雙玫紅色繡花布鞋,包往講臺上一放,沒有停頓和寒暄,張口直接開始講課。
兩年多沒有在屏幕上露過面,張紹剛胖了一點,不化妝的時候顯得略黑,整個人風風火火、意氣風發。
今年9月,丁蔭楠導演的傳記片《啟功》上映,張紹剛在片中飾演中年啟功,這是最強調啟功先生教師身份的一段,整部電影課堂上的戲份幾乎都集中在張紹剛的身上。
張紹剛飾演中年啟功
丁蔭楠導演找到張紹剛的原因很簡單,長得像。劇組里掛著少年啟功和老年啟功的定妝照,中間夾著張紹剛主持的照片,導演說他不用定妝,換個眼鏡就是。在此之前,張紹剛從來沒演過戲,導演問他敢不敢演,他回“你敢我就敢”。導演看中的是張紹剛的老師身份,他說,“張紹剛不用演,他在臺上就是老師。”
電影《啟功》濃墨重彩地講啟功和陳垣之間的師生情,“他覺得自己才華橫溢,但他的才華又不為亂世所認可,所以他有些憤怒,在這個時候有人說你很有才華,并且我要用你的才華,所以他做牛做馬,銜環以報,這就是他和陳垣先生的關系。”張紹剛這樣分析這份感情,這也是他渴望的師生關系,他相信老師可以給一個人很多機會,可以改變一個人。
張紹剛1990年考入北京廣播學院(現中國傳媒大學)電視系學攝影,班上20個學生,好幾十個老師,有固定的專業教室,他們常年活在那。攝影是門手藝活,老師像師父一樣,天天和學生見面,手把手地帶,學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師父開口就罵,毫不留情。
有一次,張紹剛忙活了一個星期,交上一份半米多長的攝影作業,老師打開看一眼,伸手就撕了,“這是你作業嗎張紹剛?你覺得這是個東西嗎?不是吧?我撕了你不服?服嗎?”張紹剛一句話都不敢說,下課趕緊補拍。
時的老師都是這樣,張紹剛覺得理所當然,“師父嘛,師父得為你好才罵你,師父要覺得你不怎樣不搭理你了,罵你干嘛呀?罵你是一件多么費精力的事兒啊。”
張紹剛1998年研究生畢業留在電視學院當老師,他繼承了這種教學方式,訓學生是他的工作內容之一。
“半夏的紀念”是中國傳媒大學主辦的北京(國際)大學生影像展,今年張紹剛帶著學生們籌備頒獎典禮,晚會大屏幕上要放的視頻由幾個學生負責剪輯。片子改了無數遍,張紹剛一直不滿意,晚會7點鐘開始,下午兩點他還在讓學生修改,直到5點才最后完成。“我知道他們特別辛苦,天天都在拉晚,但咱都達成了共識,這事是不是你愿意干的?我沒強迫你們吧?那你們想干就把它干好,這是我的原則。”
專業之外,張紹剛覺得學生處事不當也一定會指出來。今年暑假,一個學生因為學生證漏登記沒能享受到火車票的半價優惠,開學后找到學生處、財務處要求補償。張紹剛繞著彎子聽說了這件事,這兩天正準備找這個學生,“這種事我一定會管,都已經發生的事,干嘛吧,因為這么點錢,你何必呢?最后給人落一印象,這學生怎么這么刺頭,沒必要。”
現在大學里少見罵學生的老師,張紹剛因而得名。他承認自己有時候確實話說得比較難聽。
有沒有想過可能客觀上真的傷害了某些學生?”
“可能有吧。我一直認為,我們不能用這樣的方式去和未成年人交流,但如果我用這樣的方式去和一個成年人交流,那個人根本分不清我這么和他交流是為了他好的話,我就沒什么和他繼續交流的價值和必要了,這是我的基礎判斷。”
張紹剛至今認可師徒式的關系,“不要光看到師徒關系中的簡單粗暴,要看到師徒關系當中的全方位,師父對徒弟會親達一生,而且師父對徒弟的關照是全方位的,不是講完自己課這么簡單。”
經常有電視學院本科的學生考上本院的研究生,找到張紹剛請他做自己的導師,他都會跟學生說,“別報我,你去報了其他老師,這樣就可以多一個老師指導你和幫助你,你不報我的研究生,我也會給你幫助。”
1998 年張紹剛帶電視編輯專業本科班,他利用自己的人脈和關系為學生們安排業界實習。大二暑假,中央三套舉辦全國首屆戲曲票友大賽,每個參賽者需要拍攝一個小片,張紹剛把整個活承攬下來,帶著自己的學生做;大三暑假,北京臺國際部要做一個外國人唱中文歌的比賽,張紹剛又把學生全部拉過去,住在電視臺旁邊的酒店,全程參與節目的制作。
大學里,班級概念弱化,班主任對學生的負責程度全憑良心。張紹剛熱心于張羅班級活動,98級學生畢業,他在全校首創畢業典禮,要求男生穿西裝、女生穿晚禮服參加,傳媒大學現在每年的畢業紅毯由此發展而來。
張磊是張紹剛帶的第一屆學生,2003年讀研期間,有一次張紹剛約他單獨吃飯,很認真地問他未來的計劃。張磊對那頓飯印象深刻,“那個時候,有一個老師愿意找到你這樣去深談,還挺難得的。”張磊說自己性格比較慢熱,和張紹剛的嬉笑怒罵不太一樣,所以張紹剛跟他講話就會刻意緩和一些,“這樣其實他是不太舒服的,但他會尊重我,按我的方式來。”
張紹剛跟一些學生關系非常好,用他自己的話說,“勾搭得挺歡。”張磊不屬于最緊密的這撥人,但是他覺得大學階段能遇到這樣一位老師,一直幫助自己,是很幸福的事。
被問到偏愛什么樣的學生,張紹剛說他相信機緣,尤其現在學生數量遠超當年,一屆兩百多人,認都認不過來。但是張紹剛強調,只要學生主動聯系他,他一定不會拒絕,因為這是老師的責任。
教師的榮光
多數人對張紹剛的印象是主持人,聽說他是老師,以為他可能兼職在學校上上課。實際上,張紹剛的本職一直是老師,主持節目只是他業界實踐的一部分。他開玩笑說,“老師是個正經的工作,主持人不是個什么正經工作。”
“教師這個工作你能控制你自己,主持人這個工作你控制不了你自己。你想一直紅就一直紅?你想被人記住就被人記住?不可能,太多的不確定性,有太多不能被你主宰的東西。而老師不是,你自己能主宰,主宰的方法很簡單,把課講好。”
張紹剛講的《電視節目策劃》是學校最受歡迎的課之一,每個春季學期周三上午,一間150座的大教室里擠下兩百多人,除了學生還有從業者過來旁聽。
劉青是傳媒大學計算機學院的老師,他每次課都來,扎在學生堆里,也參與課堂討論,張紹剛不當他是老師,偶爾打趣。劉青評價,張紹剛“知識面很寬,交互傾聽能力強,非常非常敏銳”,他把從這學來的上課方法用到自己的課堂上。
張紹剛是風格化很強的老師,他喜歡坐在第一排的桌子上,面向學生,很自在地和他們交流。他對電視節目的點評麻辣犀利,戲稱情感調解類節目是“老娘們兒打架節目”,調侃嘉賓演講類節目“靠天吃飯”;他反對濫情,最不能容忍一群小孩在舞臺上唱《感恩的心》,“你做點好事,是不是還要人給你當面磕一個,簡直違反人倫”;他也不贊成參與者處于全盲狀態的良知考驗類節目,“我得多氣憤啊,你憑什么考察我?你又不是黨!”
課堂上經常能聽到他的感慨,“那節目太難看了,哇靠,極品”,吐槽只是引入,緊接著就是分析,“這個節目的問題是,一、二、三……”所以他的課表面上嘻嘻哈哈,實際上內在邏輯清晰,從上課到下課4個小時內容扎實。
他上課還有一個習慣,從來不用PPT,一律板書,字寫得龍飛鳳舞,一邊寫一邊講,粉筆敲著黑板,提醒同學們“注意、注意”。
張紹剛享受課堂,享受教書育人,但學校不是烏托邦,這個行當里也多的是追名逐利的人。他說自己內心老派,他的老派在于他發自內心地尊重老師這個職業。“我格外鄙視第一講不好課的人,第二不好好講課的人,第三原本應該上8次課,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上不了不給人補的人。”說這話時,他的頭一扭,一臉嫌棄。
他發表的論文不多,手里的科研項目也不多,最大的精力用在更新上課用的教材和案例上。學校資料室的老師受他委托,定期幫他下載國外的節目,定期做梳理,所以他分析電視節目的書能推陳出新。
他的課緊跟熱點、指導性強,跟他長期待在行業一線有直接關系。1990年代,業內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任何一個電視節目火了,都要在廣播學院電視系開一場研討會,當時的張紹剛作為小字輩坐在下面旁聽老師和師哥師姐之間的對話,學界大咖指著節目中的問題開口就罵,這對他的觸動很大,“電視是一個特殊的專業,不是理論科學,是典型的應用科學,老師們的實際行動告訴我,永遠不能離開一線。”
張紹剛拍過紀錄片,做過編導,1998年開始主持《健康之路》,后來通過《今日說法》、《非你莫屬》被觀眾熟知。2013年6月7日,他宣布暫退主持界,但業內工作沒有停止,依然參與各類電視節目的策劃。
“這么多年,我兩件事不中斷,第一我不中斷教學,第二我不中斷業界,在我看來這兩件事是一件事。”
采訪前一周,在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60年院慶活動上,知名媒體人、新浪網副總編沈亞川(網名“石扉客”)批評新聞學界:“沒有在媒體和記者遇到權力壓力的關鍵時刻給予聲援。”采訪中張紹剛主動提起這件事,“我非常同意業界對學界的批評,我覺得學界的失聲在于,學界現在在自造門庭,忘了他們首先應該做的是給業界輸送最好的人才,以及對業界的實踐進行有效的指導,而不是做你自己的蓬萊仙境。我非常支持業界發出的聲音,我管不了別人,我管自己。”
樸素價值觀 9月份,張紹剛接受《非常靜距離》采訪,隱退兩年再次出現在熒幕上。這期節目的評論中,支持和贊揚的聲音各占一半,對他主持的評價也處在兩個極端。
張紹剛喜歡主持人的工作,因為喜歡表達,但他給自己的主持只打了6分,因為做主持人是需要控制的,但他想要純粹的自由,“我在節目和自由之間平衡得不好。”
2012年初,張紹剛在《非你莫屬》中兩次當面質疑求職者,引起爭議。之所以會在節目現場憤怒,張紹剛說,自己的價值觀簡單,“當我特別討厭一個人的時候,我會直接告訴他;他說什么我都反對,不管對錯。”
張紹剛最不能容忍兩類人,“一類是裝的,裝還不學無術;另外一類是馬屁精,我一遇上這兩類人,就像戰士一樣就沖上去了。”
喜歡他的人說他“直接、坦誠、不做作,一副不吐不快的樣兒,特別可愛”,不喜歡他的人說他“自以為是,輕易就給人下定論”。
張紹剛一直會迅速地對人做出評價,并且對自己的判斷非常自信。他舉招生的例子,5天面試400個學生,“400個人在你面前刷刷地走,就特別容易判斷別人。”每學期末,他都在輔導員辦公室改作業,二百多個學生,大多數他都不熟悉,“我看完作業就問輔導員,這學生特別不靠譜對吧?對;這學生是學霸對吧?啊;這學生是屬于特別認真但能力一般的對吧?是。去我們系里負責學生工作的老師那打聽打聽,準確率百分之九十,我一點都不吹牛。你交作業意味著你在對自己負責,我由此得出的結論,你說這個結論下得武斷嗎?你的任何判斷都來源于你所得到的材料和依據,所以不要妖魔化判斷這個詞,覺得判斷就是武斷。判斷不是武斷。”
《非你莫屬》的話題經過不斷的炒作和發酵,發展到后來,輿論幾乎一邊倒地討伐張紹剛。在當時的采訪中,他幾次用《了不起的蓋茨比》里的一句話比喻網絡輿論:“他們是粗心大意的人,他們砸碎了東西,毀滅了人,然后就退縮到自己的金錢或者麻木不仁或者不管什么使他們留在一起的東西之中,讓別人去收拾他們的爛攤子。”他說,“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你在意別人對你的評價嗎?”
“隨便評價,你必須給人評價你的權利,你必須給人評價你的權利,”張紹剛一字一頓地重復,“為什么?因為咱們還評價別人呢,不能光你評價別人,不讓別人評價你吧,是吧,完了,句號。”
張紹剛有自己堅定的價值認知體系,有時候顯得任性又傲嬌。不久前一位業內朋友找到他,說一個衛視想請他做一個創業類的節目,錢不少,讓他考慮考慮。張紹剛回:謝謝,我不感興趣。朋友又回:你怎么也不問一下多少錢?真的錢不少。他說:多少錢我都不感興趣。
興趣是他做事的首要標準,接下來半年,他準備打造一檔紀實形態素人秀。他一貫唱衰明星類真人秀,因為“燒錢太多,像賭博一樣”,而且“格式太簡單”。他說自己的新節目一定是“好玩的,有趣的,我愛做的,不是主持,是做”。
張紹剛經常開的玩笑是,“你買10個LV的包,能同時背出去嗎?你同時拿一鑰匙包、一錢包、一包、一腰帶、一鞋,那鑰匙包能掛在包外邊嗎?”他喜歡名牌,也買了很多,但從來沒覺得這是個事兒,“有就要,沒有就不要,欲望不高。”
在他心里有比錢更重要的東西。做主持人的時候,新節目上線,仨人競爭,節目方讓張紹剛錄個樣片,他堅決不錄,“你覺得合適我就做,你覺得不合適我就不做,我從來不爭。我又說我是個很老派的人,我覺得是你的就是你的,不用爭,不是你的爭也爭不來,而且還失了顏面,老派人要臉兒。”
他教育學生也是這樣,學校每年的獎學金評定都是一場惡戰,除了學習成績,還有各類學術實踐加分,同學之間經常因為加分多少互相質疑。張紹剛從來都跟學生說一句話,“不要因為一點分,失了分寸亂了陣腳,你如果因為死活要加這10分和別人發生了沖突,我會瞧不起你。”
新派先生 采訪中張紹剛幾次說自己老派,雖然價值觀老派,但他的世界觀新潮又多元。43歲的年齡,知道大學生們談論的所有話題,學校的一位同事說,他“喜歡四處打聽點兒新鮮事,對一切充滿好奇” 。
跟朋友們坐在一起聊天,他一般都是主導話題的那個,幽默是一種莫名的語言魅力,同樣的話他說出來就更搞笑,時不時蹦出的粗口竟然使他的表達聽起來更加過癮。因此,常有人說他強勢,他也承認,現在也有意識改正,“別人說話沒意思我再想打斷的時候,就盡量控制,人家說完了我再說。”
張紹剛喜歡開玩笑,自己也喜歡笑,眼睛瞇成一條縫,想事兒時常蹙著的眉頭舒展開,顴骨上的肉嘟起來,嘴微張,露出一排牙齒,顯得憨憨的。
一次課上,張紹剛聊起幾部自己看了一半就退場的電影,說到《刺客聶隱娘》,“節奏真的太慢了,但又覺得我要是中途退場,傳出去會不會不太好”,他脖子一縮,略帶扭捏地壞笑。他說自己年輕的時候是文藝青年,看過侯孝賢所有的電影。
他的夢想是做一檔純粹的讀書節目,上學期最后一節課,他講了自己做讀書節目的經歷,“收視率在0.001%,那個1還是0.0008%四舍五入的一個1”,節目播出時間一路被改,直到首播都被放在了凌晨這樣的死亡時間,最終被拿下。
他像說一個倒霉鬼的笑話一樣講完故事,開始解釋讀書節目為什么難做,“一視覺化呈現困難;二讀書是私人的事,要考慮怎么突破公共與私人的界限;三讀書都有死角而且不會被人為開拓,因為看不懂所以沒興趣所以更看不懂。”
張紹剛說讀書節目的影響力是靠積累的,跟現象級節目沖上去的收視率不一樣,他反問學生:“一個國家是不是應該有一檔讀書節目?收視率?去你大爺的,不管。應該有吧?對吧?但是你們一定會看嗎?你們都不一定會看。”
他覺得單純做讀書節目的時機還沒到,“我也有很現實的地方,因為我在行業內,所以我不會光噴理論。今天是一個以市場為主導的機制,你不能拿別人的錢去實現你自己的理想,那叫騙人。你自己理想實現了,你自己玩挺歡,把別人錢都花了,這樣做不長的啊。”接下來的實踐中,張紹剛想要嘗試把讀書作為元素滲透在其他節目中,每天加入很短的書評或者推薦書的內容,他調侃說“理想還是需要的”。
因為好奇開放的個性和豐富的行業實踐,張紹剛沒有停留在他所認可和推崇的老派認知體系里,而是不斷修正,他在尋求一種平衡。
2013年宣布退出主持界的時候,張紹剛說要重新思考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兩年過去了,思考有結論了嗎?”
“當時其實就有結論,就是我不要那種忙忙亂亂的生活,我希望要的是比較簡單的生活,不煩不亂不噪,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張紹剛每天坐地鐵出門,地鐵里充斥著速成的廣告,“12個月拿到本科,那你讓我們這些正經本科生很憤怒啊,憑什么你12個月就拿到,我們需要48個月,憑什么呢?”
“你會因此對這個時代感到不忿嗎?”
“不會,沒有。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特征,我們這個時代多朝氣蓬勃啊,變動多快啊,所有的變動都讓你每天處于緊繃狀態,你要不斷地去學習,多好,特別好。但與此同時,太躁了,太急了,太想成了,這個我不想適應,那我就不適應,我讓自己慢下來。所以時代急,我不急,我不怕被時代的車輪碾軋,也不怕被時代的車輪拋在身后。”
這兩年,他的生活像他告別舞臺時說的一樣,“第一好好教書,第二相妻教子。”兒子今年上小學二年級,張紹剛每天接送,假期父子倆到處旅行。
被問到最看中的東西是什么?他停頓了幾秒,回答說: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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